是意外</p>

他堅持如此聲稱，都怪當時人潮太擁擠，有某人不小心擦撞他，才會造成這次小小的“事故”</p>

好吧，是意外</p>

她默默地接受他的聲明，不與他爭論，因為不僅他覺得窘，她也感到害羞，唇瓣似乎還殘留著他親匿的餘溫</p>

那天晚上，他匆匆送她回家，她也匆匆與他道別，回到自己租的小套房，躺在床上，一夜難以成眠</p>

就算只是意外，她還是看到一個新的可能，她與他的關系有了轉機</p>

田媽媽說的是對的，朋友也可以變戀人，只要她把握住機會……</p>

可是，好難啊！</p>

黎妙心扇扇發熱的臉頰，長長地吐了一口又一口氣自從那個意外的吻之後，兩人便不像從前能夠自然相處了，她也不敢再突如其來地出現在他面前，邀他一起去吃宵夜</p>

他們都有意無意地躲著對方，明明都在臺北，卻避不見面，連電話問候也沒</p>

她想，他是尷尬，其實她也是</p>

若不是田媽媽忽然打電話來，催促她盡早把田野“拎”回老家，讓兩位老人家見一見、安安心，她可能到現在都沒勇氣約他相見</p>

如今，她在租屋樓下等他，心臟宛如月兌韁的野馬，不受控制地奔騰，呼吸也像斷了弦的吉他，彈不出適切的韻律</p>

她覺得緊張</p>

好緊張、好緊張……</p>

一聲短促有禮的喇叭響，拉扯她緊繃的神經，她轉過頭，看田野降下車窗，探頭招呼</p>

“上車吧！”</p>

“喔”她悄悄捏了捏掌心，命令自己鎮定，然後才走上前，開門上車，她想系安全帶，卻怎麽也拉不動，他探身過來，替她調整長度，扣上鎖</p>

她僵坐著，一動也不敢動，氣息屏凝</p>

“你吃過早餐沒？”他問</p>

“嗯，吃過了，你呢？”她從包包裏拿出一個三明治“這我幫你做的，要吃嗎？”</p>

“我已經吃過了”他搖頭，踩下油門，瀟灑地回旋方向盤“走嘍”</p>

“嗯”她旁觀他開車，見他神態輕松，沒一絲不自在，不覺咬住下唇</p>

什麽嘛，他看起來根本無所謂，跟平常沒什麽不一樣</p>

難道只有她，還記掛著那個意外之吻嗎？</p>

好可惡啊！</p>

她坐立不安地扭動身子，他註意到了</p>

“怎麽了？座椅不舒服嗎？你可以調一下”</p>

才不是座椅的問題呢！她嘟了嘟嘴“田媽媽說，你老是說要等田莊一起回家，可是田莊這段時間輪值急診室，根本抽不出時間，所以才叫我一定要把你帶回去”</p>

“我知道，你之前說過了”他瞥她一眼，仿佛奇怪她何必再解釋</p>

對啊，她到底在幹麽呢？黎妙心對自己超不滿</p>

“要聽廣播嗎？”他問</p>

“喔，好啊”她松一口氣，車廂內空氣太僵凝，是需要一些調劑</p>

他按下開關，挑選頻道，最後停在一個專播流行歌曲的節目</p>

她跟著歌手輕輕哼歌，眸光調向窗外，看窗外飛逝的景色，心情平靜許多</p>

約莫正午時分，他們回到成長的家鄉，田家二老早就在門口引頸翹盼了，見到久違的兒子，喜孜孜地綻開笑容</p>

“你這死小子，總算知道滾回家了！”田爸爸樂呵呵地捶田野肩膀</p>

田媽媽則熱情地挽住黎妙心“心心，累了吧？快進來吃飯”</p>

四人共進午餐，席間，田家二老神采飛揚，妙語如珠，黎妙心感染到他們的好心情，不覺也笑不停</p>

“我早說過了，心心”田媽媽忽地對她戲謔地眨眼“我這兒子誰的話都不聽，跟頭蠻牛一樣，就只有你拉得動”</p>

“媽，你在說什麽啊？”田野抗議</p>

“我有說錯嗎？不然你問你爸，是不是跟我有同樣的想法？”</p>

“小子，你媽怎麽可能有錯？這個家就她說的話最對，她最大！懂嗎？”田爸爸當然是站在老婆這邊</p>

“呿”田野不以為然地扒飯</p>

“怎麽光顧著自己吃？”田媽媽瞪兒子“不會給心心挾個菜嗎？她最愛吃鳳梨蝦球，挾點給她”</p>

“不用了”黎妙心連忙搖頭“我自己會挾”筷子剛要伸出去，田野已經迅雷不及掩耳地挾了一顆鳳梨蝦球擱到她碗裏她楞了楞“謝謝”</p>

田媽媽笑吟吟地看著這一幕“不錯不錯，我這兒子有進步你說對吧？老頭”</p>

“進步很多！”田爸爸豎起大拇指</p>

田野皺眉“什麽進不進步的？你們在說什麽？”</p>

“說你現在很懂得體貼了啊！”田媽媽嘻嘻笑“以前神經超級粗的，都不懂得怎麽哄女孩子，現在好多了，對吧？”說著，若有所指地朝黎妙心瞟去一眼</p>

田野乍然領悟母親的暗示，跟著望向黎妙心，她也正瞧著他，兩人四目交接，都是一陣莫名的窘迫</p>

“爸、媽，吃飯啦！”田野粗著嗓子，故作不耐地各挾一顆鳳梨蝦球給父母，要他們多吃東西少說話</p>

兩老見年輕人之間流轉著異樣的氛圍，對望一眼，心領神會</p>

吃過飯後，田家二老便借口年輕人很久沒回家鄉了，該多出去走走看看，推著田野跟黎妙心出門</p>

田野莫名其妙“爸、媽，你們把我從臺北叫回來，不就是要我陪你們聊天嗎？怎麽現在又要趕我出去？”</p>

“剛剛吃飯的時候，還聊得不夠多嗎？要聊晚上有的是時間聊，你們年輕人趁天氣不錯，出去散散步，看是要去爬山，還是去河邊走走”</p>

爬山？田野一凜，想起之前曾與黎妙心困在山中的回憶</p>

“我看去河邊散步就好了吧！”黎妙心看出他的遲疑，主動提議“田野，你先陪田爸爸、田媽媽聊聊天，我回我家看看，順便準備一些東西，等下再過來找你”</p>

“好吧”</p>
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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離開田家後，黎妙心先去附近的雜貨店購物，然後回到老家這屋子已經很久沒人住了，門庭森森，頗有幾分蕭索，她打開室內每一扇窗戶，流通空氣，拿起雞毛撣子，拂去家具上的灰塵，又用抹布擦拭</p>

簡單打掃過後，她來到廚房，挽起衣袖，系上圍裙，燒熱方型煎蛋鍋，取出購物袋裏的雞蛋</p>

她答應過田野，要做日式煎蛋給他吃，現在是實踐諾言的時候了</p>

蛋用打蛋器快速打散，灑入調味料，經過濾網過濾，在均勻分布油光的鍋子裏倒進約三分之一的蛋液，半熟後，以長筷靈活地翻面，疊成三折，接著續倒蛋液，重覆步驟</p>

火候控制及卷蛋的時機很重要，初學者往往會錯手，煎出破碎的蛋形，要不就是蛋卷過熟或太生</p>

想當初她也是練了好久，才勉強卷出好看的形狀，蛋卷的軟女敕也是試過許多方法，才找出最佳口感</p>

為了再次做出好吃的日式煎蛋，她前陣子已經反覆練習多次，今日驗收成果，她頗感滿意</p>

“好了，這樣應該可以了吧”她取出煎好的厚蛋卷，擱在壽司竹簾上放涼</p>

趁這時候，她又切了兩盒水果切片，做幾樣簡單小菜，煮了一壺日式煎茶，從櫥櫃深處取出一個小巧的竹編野餐籃，一一將點心、水果裝進去</p>

好像太豐盛了點？</p>

她看著滿滿一籃食物，有些失笑，但無妨，吃不完頂多再帶回來</p>

看看時間，已將近下午四點，差不多該出發了她提著野餐籃，邁開輕盈的步履</p>

來到田家，大門大方地開敞，院子裏種著花花草草，燦爛搖曳，黎妙心深深嗅了口空氣中的清香，櫻唇淺揚</p>

她站在一株桂花樹下，伸手輕撫粗糙的樹皮，聽說這棵樹是田野很小的時候親手栽下的，那年他幾歲呢？四歲？五歲？</p>

可惜她那時候還未出生，也還不認識他，不然就可以陪著他一起挖土植苗了</p>

她迷蒙地尋思，在腦海裏勾織著美好的幻想，忽地，一道焦躁的聲嗓從落地窗後送出來</p>

“拜托！爸、媽，你們不要再拿我跟心心開玩笑了！”</p>

是田野</p>

黎妙心凜神，悄悄站上緣廊，聽室內親子爭執</p>

“唉，兒子，你真以為媽在開玩笑嗎？我是認真的”田媽媽無奈地嘆息“老實跟你說吧，你媽我自從心心搬來這裏，就希望哪天她能當我們家兒媳婦”</p>

“我知道，可是……我們兩個不可能啊！”</p>

“為什麽不可能？”田爸爸逼問“你不喜歡心心？”</p>

“我當然喜歡——”</p>

“喜歡的話還有什麽問題？”</p>

“問題可大了！”田野語氣懊惱“我是喜歡心心，可是是那種哥哥對妹妹的喜歡”</p>

“就算你以前當她是妹妹，以後還是可以當她是女朋友啊”</p>

“怎麽可能？”</p>

“怎麽不可能？”田媽媽反駁，試著放柔嗓音“田野，你聽媽說，我知道現在是因為清美才剛過世幾個月，你可能一時還不能接受新戀情，但你好好想想，你跟心心真的很合適，你千萬別再錯過機會”</p>

“這跟……清美無關”田野咬牙“跟任何人都無關”</p>

那跟什麽有關？</p>

黎妙心全身凍凝究竟為了什麽，田野就是無法接受她？</p>

“心心對我來說……就只是妹妹而已，我對她不可能有別種感情算我拜托你們，爸、媽，你們以後別亂講話了，這樣我們會很尷尬耶”</p>

是很尷尬，因為她愛他，他卻不愛她</p>

黎妙心怔怔地想，心房沈靜地飄雪，一股涼意在她體內無聲地漫開</p>

“田野，你聽爸媽說——”屋內，田家二老還試著勸說兒子</p>

“別說了，事情就是這樣”田野一口回絕，大踏步走向落地窗“我先去看看心心弄得怎麽樣了？怎麽還沒——”他驀地頓住，驚愕地瞪著佇立在緣廊的黎妙心“你已經來了？”</p>

“嗯”她顫著嗓，顫著身子，凝聚僅餘的力氣，牽動僵冷的唇角，朝他綻開一朵清甜的微笑“我們走吧！”</p>

☆☆☆言情小說獨家制作☆☆☆☆☆☆</p>

“你都聽見了？”他啞聲問</p>

“嗯”她輕輕點頭</p>

沈默放肆地蔓延</p>

兩人一時都無語，沿著河邊漫步，來到一條廢棄的鐵道前，黎妙心站上鐵軌，雙手展開，像走平衡木</p>

她從以前就喜歡這樣玩田野凝望她，微微地笑，不知怎地，眼睛有點澀，胸臆橫梗某種難以厘清的情緒</p>

“心心”他低喚</p>

“怎樣？”她沒回頭，繼續在鐵軌上來回行走</p>

“我考慮過了，下個月要去北歐進修”</p>

“去北歐？”她震住，訝然回眸“為什麽？”</p>

“因為……”他喉嚨很幹“我覺得最近有點遇到瓶頸了，想出國充個電，看能不能學點新的設計概念”</p>

“你要出國充電啊……”她恍惚，仰望天空，眼神迷離</p>

“其實我早就想去了，之前是因為清美，所以才……”他頓了頓“總之我現在可以成行了”</p>

因為他現在心無掛念了黎妙心悵然尋思</p>

他們又要分離兩地了，好不容易她到臺北工作，以為可以跟他拉近一些距離，原來，還是一樣遙遠</p>

“聽說北歐那邊有很多知名的設計大師，是可以給你一些新靈感……要去多久呢？”</p>

“不一定，也許兩、三年吧！”</p>

“嗯”她默然不語，喉間噎著一股酸意，好半晌，才朝他招手“你也過來吧！我們來比賽”</p>

“比什麽？”他放下野餐籃，站上另一條鐵軌</p>

“比誰先走到另一頭，我數一二三就開始！”</p>

“好啊”他從容地接下戰書</p>

“一……二……三！”她搶先出發，足尖輕快地點著鐵軌，以小碎步前進</p>

他速度也不慢，平衡感不輸她，步伐比她跨得大，很快便抵達鐵路另一端</p>

她落後他幾步，見他抵達終點，停下腳步，不再追趕</p>

“我贏了！”他轉身宣布，本以為她會不服氣地嗆聲，她卻只是淡淡一笑</p>

“田野，你知道為什麽這兩條鐵軌一定要是平行線嗎？”</p>

他楞了楞，不明白她為何忽然這樣問</p>

“因為只有這兩條鐵軌，兩兩相距相等，才永遠不會相交，火車才能安全地行駛在這條鐵道上”她低聲解釋</p>

他有些茫然，懂得這話表面的涵義，卻不懂言外之意</p>

她到底想說什麽？</p>

她看出他的迷惑，臉蛋一歪，俏皮地眨眼“所以平行線，不見得是不好的，沒有交集不見得是壞事，你說對不對？”</p>

什麽意思？他還是不懂</p>

真是呆頭鵝！</p>

她暗暗嘆息，索性挑明了說“田野，我們永遠是好朋友，對吧？”就像這兩條鐵軌，永遠不相交，很平衡，很安全</p>

他胸口一震，總算恍然大悟</p>

原來她是藉著鐵軌比喻兩人的友誼，也算是回應她方才聽見的爭論</p>

他說，他只把她當妹妹，而她也表明兩人只是好朋友</p>

所以，他們等於結下默契，誰也不會跨過危險的邊界……</p>

“謝謝你，心心”他感激地低語，他感謝她沒有像從前那樣每當提起這話題，便與他戲謔鬥嘴，甚至在他父母面前，擺出他小女朋友的架勢，故意鬧他</p>

他感謝她如此一本正經地為兩人的情誼下定義，讓他面對她時，能夠不窘不愧，處之泰然</p>

“真的很謝謝你”他再次道謝“你真的是我好朋友，這陣子也是你陪著我，讓我振作起來”</p>

“好啦好啦，別再這麽肉麻兮兮了”她揮揮手，回避他專註的眼神“口說無憑啦，你如果真的感謝我，就拿出一點實質的誠意來”</p>

“什麽實質的誠意？”</p>

“我想想喔”她妙目流轉“有了，就幫我設計一個作品吧！”</p>

他一怔“設計作品？”</p>

“嗯，我要一個專屬於我的作品，最好用我的名字來命名，感覺很棒呢！大名鼎鼎的設計師專門為我設計的作品”她仰起秀顏，雙手交指而握，櫻唇含笑，明眸閃著如夢般的少女光芒</p>

他看著，不禁好笑，跳下鐵軌，來到她面前，伸手揉揉她的頭“好啊，那你想要我設計什麽樣的東西？”</p>

她垂斂眸，默默承受他將她當成妹妹的親密舉動“什麽都好，只要是你設計的東西就好了”</p>

“我都不曉得你這麽喜歡我的設計呢”他半自嘲</p>

她沒說話，靜靜盯著腳下的鐵軌</p>

她是很喜歡他的設計，但之所以提出這樣的要求，其實有更深層的理由</p>

她要他設計專屬於她的作品，因為在構思這作品的時候，他的腦海只能想著她，他會想著什麽樣的概念才適合她，什麽樣的設計才能突顯出她的特質，他會在心裏描繪她的一顰一笑，一舉一動</p>

那段時間，她將獨占他所有的思緒</p>

“獨占”，多美妙的詞匯，如果一個女人能在某個片刻獨占一個男人的思緒，是不是表示在那一刻，他是全心全意“愛”著她的？</p>

她只求能有那個片刻，再短暫都好，因為那樣的“短暫”，對她而言，已是值得紀念的“永恒”</p>

她迷蒙地微笑，眨去眼裏隱隱的灼痛，揚起眸“所以你肯答應我嗎？”</p>

“OK啊！”他笑著應允“我答應你，有一天我會設計你專屬的作品”</p>

“有一天？那要多久？”她追問</p>

“不知道耶”他聳聳肩，刻意逗她“靈感這事很難說，也許十年？”</p>

“還要十年啊……”她微惱地抿抿唇，片刻出神她有多少個十年可以等待？十年後，他與她，是否依然是兩條無法交錯的平行線？</p>

十年後，她還能像從前、像現在一樣偷偷愛著他嗎？單戀一個人，最長的期限可以是多久？</p>

“好吧，我就等你十年”她對他粲然地笑“十年以後，我會開一家自己的小餐廳，你就來幫我的餐廳做設計，如何？從裝潢到用品，全部都要一系列的”</p>

他無聲地吹了個口哨“你的要求愈來愈多了，看來我這個人情欠得很大啊！”</p>

“你知道你欠我就好了”他欠她的，可不只是人情，還有相思之情“哪，我們來吃點心吧，我做了你愛吃的日式煎蛋喔”</p>

“你真的會做？”</p>

“你嘗過不就知道了？”</p>

“你要知道，這道我可是從小吃到大，標準很高的喔”</p>

“你就試試啊”</p>

“好，我就來吃吃看味道如何……”</p>
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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